林舒靠着阿五随便聊起家常，问她为何会来参军。
    阿五捏了一下衣角，眼眸微垂，周身气氛压抑下来，但又很快云开雾散。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家本是猎户出身，我阿母生了七个孩子，前面六个都是女娃，我排行第五，所以就叫阿五。”
    林舒眼神一暗，没再多问，就算是在开放平等的二十一世纪，那些事情她也见过不少，可况是如今饥寒交迫并不富裕的时代呢？
    任何打着善意的幌子去追根究底的探询，都是挖开别人的伤口，踩着别人的血肉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优越感。
    所以，阿五，你不用说，我也不问。
    “阿五，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你都参军了，以后就是秦王的人，秦国就是你的家，要不我替你改个名字吧！”林舒温和的笑道。
    阿五圆眼微睁，咖色的瞳孔显出少女的欢喜，其实她也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恰好的年纪，这一笑，将她周身树立的严肃和坚毅打破，露出里面柔软的肉。
    “请大人赐名。”
    “叫阿梧如何？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愿你今后吉祥美满，未来似火宛若朝阳，浴火重生，成为你想成为的自己。”
    阿梧单膝跪地，郑重的拜谢林舒：“多谢林大人。”
    身后的一群女兵全艳羡的望着自家屯长，要不是有军队纪律在，她们早就一窝蜂围上来嬉笑打闹了。
    想想政委们跟她们说的规矩和曾经受过的处罚，齐齐打了个寒颤。
    没关系，等私下里跟阿梧屯长说说，看看能不能也给她们改个名字。
    营帐内是特意收掇出来的，和其他主帐内的简朴大气不同，林舒所居住的帐内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摆设。
    譬如那桌案上的青瓷小瓶，上面插着几朵新鲜野花，雅香雅色，可爱极了。
    视线略过一面简单的木制屏风，只见轻薄的床帐从架子上倾泻而下，外面一层浅色绸缎，里层是松石色的纱帐。
    阿梧顺着林舒的目光瞧去，略红了小脸，贝齿轻咬薄唇，努力镇定的立在原地。
    林舒原本并未多想，但一见阿梧和身后其他几名女兵的神情，她也猜测出几分，温柔笑道：“这布置不错，有心了。”
    阿梧和女兵顿时眉开眼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是林舒不顾朝臣反对，在军中推行女兵制度，给了她们另一条生命，要不然，她们早已是白骨露於野，魂埋泥销肉。
    当得知林舒要来时，她们欢喜异常，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她们一身干净，无以为报，只得在起居方面尽可能做得尽善尽美。
    说到底，她们也是借花献佛，那些摆件都是攻城略地从富户贵族家抢来的，一直没空运走就摆在库房内落灰。
    得到林舒一句夸赞，一群女兵纷纷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呵呵笑着。
    成吨的疲惫感涌来，林舒实在没有精力再跟这群“粉丝们”寒暄，垂着眼皮温声嘱咐了两句，大家全都听令散去。
    营帐外只留了两个看守的女兵，其余人就各回各帐，各司其职去。
    躺在平坦软和的床榻上，林舒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上下左右摇晃的颠簸感，她无奈的望着松石青色的帐顶，烦躁的翻了个身。
    然后下一秒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偌大的营帐内只余她一人绵长的呼吸声。
    一觉睡醒，林舒觉得自己浑身都疼，骨头架像是要散了似的。
    喉咙干痒，好在桌案上放着一壶凉茶，几杯水哐哐下肚，她才觉得活过来。
    目光看向帐外，火光憧憧，来回巡逻的兵士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的映在帐篷上，像是皮影戏似的。
    林舒穿戴好，抬步走了出去，门口的女兵突然齐齐躬身行了个礼，吓得她手里的瓜子差点都掉了。
    “别介...别介，王上和王贲将军在哪儿？”林舒挥挥手尴尬的问道。
    其中一名女兵颔首致意：“王上和将军在主帐那边，我带您过去吧，”
    “有劳了。”
    林舒跟着女兵穿行过数十座大小不一的营帐，到了一处大帐前。
    帐内的欢声笑语，把酒言欢响彻云霄，她还未靠近就听到王贲那大喇喇的嗓门。
    林舒伸手比了噤声的手势，在帐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掀帘进去，把里面的一行人吓个不轻。
    尤其是面色潮红，一只脚站在椅子上挥斥方遒的王贲直接跌倒在地，好生摔了一个屁股蹲，朦胧的酒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林舒望向正中央的嬴政，柳眉上扬，好似在说：“政哥，玩得够野的呀！”
    嬴政仰头将壶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和林舒隔着长桌和重重人群对视，目光如水，缱绻似雾，如同要把人溺毙在那一汪凤眸中。
    他耸了耸肩，无奈的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哼，无赖。】
    林舒心底暗忖一声，撇开视线，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从地上爬起正揉着屁股的王贲。
    她嘴角向下，眉目阴沉，凌厉的视线扫过里面的一众将领、军师和政委：“想娶女兵啊？嗯？”
    尾调拖长，明明是软弱清亮的少女嗓音，但落在帐中之人的耳里无疑于是磨刀的嚯嚯声。
    脖颈处蓦然发凉，激得他们打了个寒颤，默默将脖子往下缩了缩。
    嬴政、张良、萧何三人一边啃着撒了辣椒面的羊腿，一边对视一眼，眸底带笑的看着这一出好戏。
    林舒见众人不应，上前走到王贲身边，王贲连忙站起身，林舒撇了撇嘴，让他坐回去。
    【谁家放狠话拿气势压人是仰头的啊！】
    嬴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在安静的帐内尤为突兀，但耐不住人家是王上，谁敢当面取笑或者询问他。
    林舒横乜了嬴政一眼，视线里带着几分薄怨。
    嬴政收到警告，立马端正姿态，等着林舒教训那几个满口胡话的将领，尤其是王贲。
    一双手指纤细，皮肤白皙，但又不似贵族女儿家保养得精细异常的玉手轻轻拍向王贲宽厚的肩膀。
    “你要娶阿梧？”清淡的嗓音不大，像是在耳边呢喃，但帐中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