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林跳下自行车后座，几步走上前，伸出手就做了个自己我介绍：“你们好，我是于春林，负责荒地的助农工一事，听说你们有这方面的意向？”
    这主动的方式，让赵家父女俩微微讶然，公家的办事人他们也接触过一些，还真没遇见过这么热情的，中间人都不用就自己报上了大名，倒是对这个年青人有了几分别样的好感。
    “于干事啊，你好，你好！”赵明玉适时的当起了交际人，把话先递了上去：“我们是有这个打算。”
    “那我们先去看看地吧，具体的一些数字路上我再跟你们介绍介绍——”
    “不用了，之前我们已经看过了。”
    “嗯？”于春林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这话风却挺稳当，莫名有种她才是主事人的错觉。
    看他没明白，赵文多又多加了句：“地就不用看了，我们已经了解了一些，现在就想问下于干事，这片地的报价是多少？”
    这咋地都没看呢，直接就上到了报价钱的环节了啊！于春林倒是没做过生意，可也知道这速度有点儿快，小心脏这个‘砰砰’直乱跳呢。
    “哦，那我就给价钱说一下——”作无事状的抚了抚胸口，于春林咳了声，跟着道：“是这样的，咱们这片荒地统计有一百六十亩，按每亩地五十六块钱来算，一年就是八千九百六，承包三十年那就是二十六万八千八百块。”
    “二十六万，这么多？”赵明玉先前想到了可能会是很大笔钱，却没想着会是这么大。
    可这还不是全部，就听赵文多问了句：“要是工业用地，价钱是多少？”
    嗯，小姑娘挺懂行啊，还知道工农用地有区别，倒是旁边的父亲一副不太懂的样子。于春林暗自打量着两人，越发觉着这女儿可能才是做主的那一个。再说话时，便把重心放在了这边。
    “按照常规确实是工业用地要高一些，可镇里主在引资发展，特意向上级部门做了申请，这片地就都按照一个价钱，你们要是真能承包过去，可是占了大便宜。”
    现在镇里是希望这地做工业用地，那样可比开荒种粮更能带动整个镇的经济。如果能促成这次交易，那他可是功劳一件了。
    “二十几万包个荒地，哪里算是便宜啊。”赵明玉光听这价钱都觉着心惊肉跳，想不出当真拿出去这些钱又该是怎么样的肉疼了。
    也不怪他有这样的反应，这个人均月工资才五六十块的年代，万元户都罕见，更别说数十万了，一般老百姓听到这数字都得直喊‘哎妈呀’，他没这么叫出来就已经算是稳当人儿了。虽说是嫌了价贵，却也属正常议价范围内，算不上有多失态。
    单从这表现上来看，于春林就知道这人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被这串数字吓到，至少说明之前要么接触过，要么经常跟钱打交道，才至于在第一时间表现的太过惊诧。
    这两人应该是有些实力的，让于春林越发肯定这份判断的是赵文多的淡定，就好像这个数字在她的预计之中，一早就有心理准备。正是因为有购置计划，才会估算数值，也说明了他们是真的有买的意图，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紧跟着，赵文多又问了下具体的一些细节，不再有任何疑问了，便对于春林道：“这样，地我们就订下了，只是来的比较急，没带那么多钱，就先拿一些意思下吧。”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打钱：“这是两千块，当个定金，余款等回去备好了再送过来。”
    于春林被动的接下了这两千块钱，都有点儿发蒙，这就定了，是不是太快了些？！
    “……那等一下，我给你出个收条。”接着现金了，那就得公事公办，正规的收据现在拿不出来，给写个条子却是应该的。
    “那就麻烦了。”赵明玉笑着应了声，他是怕自家这闺女再犯傻，说出不用打这样的话，赶紧接过话来。
    “不麻烦，应该的。”他客气着，于春林也礼尚往来，回到楼里从警卫室拿了纸笔给打了个收条。
    赵明玉顺手接了过来，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有劳于干事跟上头领导汇报下，这几天我们准备好了就过来。”
    “那好，我代表镇里就静候二位到来了。”
    两边都挺客气，相互打完了招呼各自离开。
    从找人开始到交付定金，加起来没用上一个小时，就这么定下了个二十几万的交易，不说做为公家代表的于春林感到吃惊，就连买方的赵明玉都是一阵怀疑。
    “这就成了？怎么都觉着不是真的呢。”直走出了好一段路了，他还处于不真识的状态。
    赵文多推着车子，拿眼睛扫了下他衣服兜：“多看看那张收条，就清醒了。”
    赵明玉‘嘿嘿’笑了两声：“还是老三你有魄力，这么大数额的荒地说定就定了，要是搁了我不知道得考虑多久呢。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也是觉着这盖厂房的事情就要实现了，一个高兴连套词儿都整出来了。
    这是还没弄明白状况呢，赵文多不仅暗忖，等着回去把事情摆开来说，就好哭了。先且让他高兴一会儿吧。
    直到这时候赵明玉也没有真正意识到购地背后的问题多多，这么大笔款子从哪里来，他是压根儿没去细想。只有个粗略的概念，是没钱啊，可老三会掂量着办，要不然她能定的那么干脆，指定是有办法。
    光是冲着她说建厂，那这回的项目就差不了。
    可能是这几年从家里到村里，干店干买卖儿也好，开矿筛金也好，赵文多的主意一直都挺在线，除了个生意清淡的金店之外，几乎是都在赚钱。
    这也就让赵明玉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次也是一样，他这三姑娘别看年纪不大，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很是有章法。别看这二十几万相当大的个数目，可他有信息她能够解决。
    带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家都没再多想。
    倒是李翠珍问起了结果，早上两人走时只交代说是去向阳镇看地，看什么地，种田还是怎么着也没说清楚。
    中午到了饭点儿了，二人进家门洗洗手就上桌吃饭，也不太适合细说。
    直到饭吃完了，小五叫她给哄睡午觉了，这才倒出工夫来问个仔细。
    赵明玉还在说赵文多的雷厉风行，跟李翠珍直道：“咱们这姑娘是真厉害，可比咱俩强太多了，听说要那么大笔钱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直接就跟那于干事说‘定了’，哎呀当时那气派的呀，你是没看见，我这当爹的不是夸奖自家姑娘，别说咱们村里了，就可这镇里头也找不出几个来。”
    李翠珍跟着直笑：“那是啊，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我的姑娘那能差得了吗。”
    等着笑闹够了，这才想到：“哎，光说是包地建厂，到底是打算干什么，老三你跟我们说说，这心里也好有个谱，是该凑钱凑钱，该咋地咋地。”在她以为，别看这数额挺大，那只要是能见着利润了，就像是那会儿河里发现金沙矿一样，来个认购股份，全村参于进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要知道现在这村人可跟几年前不一样了，那时候一般家拿出百八十的都挺费劲，上千块的那都是大家庭，全村也没有几户。再瞅瞅现在，三头两百的那都不放在眼里，千余元的那都属于标配了，要不能全都去镇上买房吗？
    ——哎，等等，买房……对了，村里人的钱不都花去买门市了吗，打着这半年能赚些钱，那也是干起小买卖儿的那几家，大多还是吃的租子，那也没有多少啊。
    这方面一担忧，李翠珍嘴上就说了出来，都没等到赵文多回应，她先叫道：“村里怕是帮着凑不了啊，大家不都买房了吗，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赵明玉让她一提醒，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是啊，老三你是不也忘了这茬儿了。”他理所当然的也认为赵文多会用集资建厂的方式。
    赵文多看两人在那自说自话，沉默了片刻，才道了句：“这次的荒地没打算让他们参于，自家干。”
    赵明玉和李翠珍对视了一眼，都以为这是她有小心思，不准备让别人分去一杯羹呢。便说道：“自己来干倒也好，赚了钱不用往外分了，就是这本钱可挺大，不太好弄啊。”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想太多，依旧认为他三姑娘可以解决。
    李翠珍倒是隐约觉出不太妥当来，加紧的问赵文多：“老三，你具体说一说，计划着怎么办？”
    两人现在只关注点在这筹钱上面，默认为那就是建厂子，到底是什么厂觉着赵文多有考量，根本不需要多关心，反正就是有前途就是了。
    赵文多不想着他们有所误解，要整瓜那就来个大的，别憋憋屈屈的一个个小不点儿的来。
    “地先买下来，究竟要干什么还没有想好。其实开荒种上一大片玉米也挺好，至少不会挨饿了。”
    “是啊，玉米挺好——什么，种苞米？！”赵明玉刚附和的说了句，紧跟着就觉出不对劲儿来。
    李翠珍也惊着了：“你折腾这一大顿，就为了去种地？还得开荒去种，老三，你是不是傻了？要是不傻，能想出这主意来？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一斤苞米多少钱，你得打多少粮才能出来这本钱？还有人工呢，开荒你当是那么好干的，不给人高点儿的工钱谁乐意去，能累死个人。”
    “她是得去看看大夫了，我瞅着也不太精细。”赵明玉也直摇头：“这么简单的账都不会算了吗，是哪个筋儿不对了，赶紧去瞅瞅。”
    还没说到正题上呢，这反应可有点儿大呀。赵文多不想接下来的话题还没说就被堵回去，跟着补充了句：“这不是还没定吗，实在不行再考虑种地。”
    “那也不对呀，你什么都没考虑全就敢下定金，那可是二十多万哪，不是二十多块。可以随你便来，想买就买。你不看看，现在就是全家都划拉一遍也凑不上两万，这十倍的价格上哪去弄啊！”李翠珍无语了都。真是没想到，这一向稳妥的老三竟然会这么冲动。
    赵明玉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那些定金就不要了吧，就当是毁约给人家的补偿了。”好几千块呢，可不是啥小钱儿，光想想就觉着肉疼。可再心疼也比拿二十几万买片荒地种苞米好哇，要真是投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本，那才真叫肉疼呢。
    “自己的钱干什么不要，毁约是不可能的，那地是一定要买的。”赵文多声音没有太大，坚持的态度却是十分明显。
    见她这样，李翠珍照着她的肩膀头拍了下，斥道：“还一定，一什么定？你别跟这犯轴，没听人说吗，听人劝吃饱饭。我和你爹那都是苦日子过过来的人，你个小孩子丫丫哪里知道开荒的苦和累，要是都那么容易谁不都去开地了，还能让它荒着那么长时间啊。”
    “也不是——”赵明玉这时候想到问路那老大娘说的话，道：“听说那地方有点儿邪性，往那里头去的人回到家睡一晚上人就没了，说是古时候是个杀人的地方，估摸着煞气挺重啊。”
    李翠珍白了他一眼：“既然知道那地方不好，那干什么不拦着点儿，非得等这时候了才叨咕出来？”
    “我那不是寻思没啥事儿吗，再说建厂子人多就压住了吗。”赵明玉有点心虑，他当时就考虑着进工地备料的事儿了，直接忽略这部分内容。到了这会儿，不想赵文多再执拗下去，这才拿来当借口说出来。
    他什么样，李翠珍这个一起过了半了辈子的人能不清楚吗，也不跟他继续较真儿，只冲赵文多道：“你再犟也没有用，现在钱凑不上，那地就只能放弃了。——不过，要就是想好了干什么，瞅着也指定能赚着，那就使使劲儿想想办法。”
    “不用，我都已经想好了。”赵文多不听她的假如，直接开大。
    想好了？两人齐齐看向她。
    “你打算怎么弄这钱？”难道还是想集资去？
    赵文多波澜不兴的道：“贷款，跟银行贷款，也只有银行可以痛快的拿到这笔钱。”二十几个w，别说是现在，那就是多少年后，这也不是笔小数目。平常小老百姓挣着固定工资，多少年才能攒下来。
    “啥玩意儿，贷款？”赵明玉声音控制不住的直接拔高了两度。
    李翠珍更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特意重复一遍：“那个我没听错吧，你说要贷款？”尾音上扬，也是充分的显示了震惊的程度。
    “对，是要贷款，你们没有听错。”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可真是敢想，贷款都出来了。”不能说二人太大惊小怪了，这年头生活不富裕，却是有多花多，有少花少。没有谁往银行借贷这块儿考虑，在他们印象里，这贷款那都是过的不大好的人才会去干的事，说白了那就是过不上流儿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迫不得已才走这一步。
    “那银行的钱是那么好贷的啊，到时候要是还不上那可是要蹲监牢狱的。”
    这个才是关键，一般人不会去贷款也是不想背着债过日子，而且这个债一旦还不上了后果会很严重。
    “还不上要蹲，能还上了还蹲什么呀。”赵文多都想跟他们把话搂开了说了，省得有这么些个顾虑。可到底还没有拿到‘证据’，现在就把事情捅开，难免不被怀疑，怕是被问的东西会更多。
    李翠珍到底是心细，听出她话里有那么点胸有成竹的意思，随即就眼睛一亮道：“老三，你老实跟妈说，是不是这事儿心里有底，知道是赔不着，对不对？”老三是个稳当人儿，啥事儿没有十成的把握一般都不会出声，直到彻底确定下来才会跟他们讲。
    之前的事也都是这样，这次的荒地应该也差不多，现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又这么坚持，想必是心中早有计划，只是还不到跟他们说清楚的时候。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这刻的李翠珍真相了！
    赵文多暗忖，还是她妈上道儿，瞧瞧这理解能力，那就是比某些人强。那都从早上跟了一路了，也愣是没看明白。
    “嗯，差不多吧，应该不至于赔。”赔钱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真的开荒种地，那也顶多资金回流的慢些而已，那赔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有那个意思，别说种地了，就是那荒都不用开的，直接就能整出去。
    李翠珍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想着这个可行性，最后缓缓的叹气似的道：“那好吧，你要就是看准了这个荒地，那就买吧，就像你说的去跟银行贷款。可是这样啊老三，这二十多万可不是小数目，那银行会贷给你吗？”
    光想着贷不贷了，也没有多寻思寻思，这么大笔钱寻银行岂是说放就放的呀，还美滋滋的考虑别的呢，真正要考虑的却没有想到。
    赵文多看了她一眼，随即露出记大大的笑容——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配方，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浑身都觉着不太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