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明，然而黑色的天幕下却隐藏着股股涌流，多方势力，似乎都在朝虎牢关而来。驻守在营区的李连章，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张奎亮！方教官说的就是今日动手是吗？”李连章看着不远处值守的卫兵，高声问道。
    “李大哥，就是今日呢！说不得方教官现在已经得手了呢。”那个叫张奎亮的小伙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上次跟着李连章一起到无月崖底下去找方予安的十人之一，他现在最崇拜的人就是方予安，第二崇拜的就是李连章了。
    张奎亮站在城墙上往远处望了望，可是只能看见戎晖城那边漏出的些许火光，那是百姓灶头里、床头上温暖的象征。他又往关外的方向看了看，黑乎乎、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奎亮小跑了两步，来到李连章身边。“李大哥，那日咱们一起下崖的那位，我听人管他叫王爷，他就是景阳王吗？皇帝最宠爱的亲王？他不在晖都好好待着，跑咱们这边境来干什么啊？”张奎亮很不能理解，一个王爷不好好的待在京城里享受着，跑到他们这荒凉的边陲，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来这里是体验生活来了吗？
    “你懂什么。景阳王是为了方教官来的。你没看见得知方教官跳下无月崖，他紧张的样子吗？”李连章随手给了张奎亮一个爆栗，“还有啊，皇族的事，不是咱们能说三道四的。这话你也就在我面前嘀咕嘀咕，在旁人面前，可别瞎说。”
    “这，小的当然知道啦。就是挺羡慕这些个王爷的，出生在富贵人家，一生下来就是来享福的，哪像咱们，辛苦受罪的，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还没人知道。”
    “你小小年纪的，成天死啊死的，不嫌晦气啊。王爷有什么好羡慕的，要我说，还是老百姓最好，不操心国家大事，不担心打仗，每日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再娶个漂亮媳妇，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一日有三餐，四季有人牵挂，日子就很好了。”李连章满怀憧憬地说道。
    “李大哥，你说的这些，真能实现吗？”
    “当然能了！等咱们把蒙图人赶回他们的老家，等咱们打了胜仗，这些就都实现了。”
    “要是赶不走他们呢？要是打不了胜仗呢？”张奎亮担忧地问道。
    “那就战死沙场，这也是军人的荣耀！不过就算要战死，也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死在犄角旮旯谁都不知道，老子要站着死，要有名有姓的死！要让认识老子的人，都知道老子是为了什么而死！”
    “李大哥，你说的真豪迈！但是你一把年纪了，成天把死啊死的挂在嘴上，真晦气！哈哈哈！”张奎亮将刚才李连章说他的话又送给了他，眼看着李连章的手又要抬了起来，张奎亮连忙躲着跑开了！
    “这个小兔崽子！”李连章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张奎亮。年轻多好啊，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李连章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抬起头看着天。今夜的天气是真的好，万里无云，繁星点点。也许是刚才和张奎亮说了会话，也许是他自己终于看开看透彻了，似乎心底的不安也冲淡了许多。
    只是，突然。天边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似雷声，又似鼓声。声音越来越大，震天动地，似乎连山头、城墙都震的抖动起来。
    “敌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张奎亮和李连章连忙向远处看去。只见刚才还黑乎乎的关外，此时有一条火蛇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虎牢关方向疾驰而来！
    蒙图人竟然没有去攻打驱狼关，而是来攻打虎牢关了！
    “张奎亮！躲在老子后头！”李连章一把揪过要往前冲的张奎亮，把他丢在自己的身后！“你个兵瓜蛋子，着急去送死啊！老实待着！”说完，就提着刀站在虎牢关的城墙上！
    “点狼烟！”李连章吩咐了一声。“其余人，准备迎敌！”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露怯，哪怕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虎牢关不过五百人驻守而已。
    “放箭！给老子狠狠地打！”李连章的话音未落，第一轮箭雨就已经在路上了。为了不被蒙图人看清他们的站位，李连章下令熄灭虎牢关上所有的火把和烛火，在黑暗中不断地换人，放箭。
    也不知放了多少箭，直到他们的箭都射完了，蒙图的火蛇前进的速度却依然不减。已经有人冲至虎牢关的城下了！
    没有了箭，就改用石块，沙堆，手边有什么就往下扔什么，可是依然挡不住蒙图的攻势。张奎亮眼看着有一个蒙图人就要爬上城墙了，他捡起丢在地上的长刀，也不管有没有章法，就朝着蒙图人砍过去。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这是张奎亮第一次杀人，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有时候杀人，比被杀，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他拿刀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抖，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拿刀是为了什么。这时，又有一个蒙图人冲了上来。他看见愣在原地的张奎亮，举着刀冲了过来。
    “奎亮小心！”一直注意着张奎亮这边的李连章，看到蒙图人的偷袭，连忙转身，回手就是一刀，直接刺进了蒙图人的心脏。
    “发什么愣！给人当活靶子吗？！”一边注意着蒙图人的袭击，一边粗鲁着擦着张奎亮脸上的血迹，“再发愣，就是你的血溅别人脸上了！”
    把张奎亮拉到安全的角落之后，李连章又转身投入了杀敌之中。
    蒙图人是做足了准备，来势汹汹，虎牢关却是匆忙迎战，且虎牢关的军备一向不是很充足，很快，所有趁手的武器均已告急。
    战争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几乎是蒙图人一边倒似的在收割着虎牢关驻兵的性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虎牢关城墙上的尸体也越堆越多。
    蒙图人夤夜偷袭，速度之快，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派人求援，只能期望驱狼关的人能看到点燃的狼烟。他们甚至对于是否能活下去都不抱希望，但是希望，至少能够来得及，来得及将蒙图人拦在虎牢关。
    一个蒙图兵一连砍杀了好几个虎牢关驻兵，他顿时失去了目标。他转来转去的寻找着目标，终于发现了还呆坐在一旁的张奎亮。
    张奎亮也注意到了这个蒙图兵，但是他拿不起刀，甚至于他的手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还在颤抖着；他也站不起来，他甚至连躲避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蒙图兵离他越来越近。
    张奎亮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又有一股温热的水迹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甚至还听见了刀子刺入身体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
    “奎亮，没事了。”直到李连章的声音在张奎亮的耳旁响起，张奎亮才慢慢睁开了双眼。入眼一片红色，等他终于能看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李连章和蒙图兵双双倒地的画面。
    “李大哥！”张奎亮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了。他冲到李连章的身边，扶住他的头。可是李连章的嘴里，却不断涌出鲜血来。
    “奎亮，第一次过了，以后会好的。李大哥要不行了，以后，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李连章感觉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可是胸口处的伤口却越来越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以后，别总把死挂在嘴边，晦气。”张奎亮扶着李连章的头，血水已经弄湿了自己的衣袖。他很难过，难过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李大哥，你再坚持一会，援军很快就要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真的！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别，别哭。等援军，来了，记得，告诉他们，我老李，是，是怎么……”话没说完，李连章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未说完的话，张奎亮却懂得了。
    “李大哥，你放心的去吧。我会告诉他们，你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