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予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愤怒。他紧紧盯着耶尔利，仿佛要透过对方的眼睛看穿他的内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耶尔利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但只要他一动，身体的疼痛便令他失掉所有的力气。最后，他放弃了。
    耶尔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却是坚定：“我说的都是真的！”耶尔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因为当年，就是由我当的内应，来接应蒙图人入关的！当年正是我，混入在百姓当中，跟随你的母亲慕大人，躲在南门里的；是我趁人不备，悄悄打开了南大门，放蒙图人入了关。”
    方予怀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瞪大了眼睛，掐住耶尔利的脖子，仿佛要将他捏碎。他的声音充满了狂暴与悲痛：“你该死！”
    耶尔利在方予怀的怒火中挣扎，但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他的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将真相告诉方予怀。
    方予怀的愤怒渐渐平息，他逐渐放开了手。耶尔利立刻扭头咳嗽起来，每咳一下，嘴里便涌出一大口鲜血。
    方予怀盯着耶尔利，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耶尔利的话让他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与痛苦之中。但他也知道，耶尔利已经没有了欺骗他的必要，因为他很快便会死去。
    而耶尔利却并没有停止，他一边强忍着困意，一边继续说道，“定国公所率领的定北军，一直都是北境的定海神针，是百姓心之所望之人，但是这却让蒋茂成的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危机感，他觉得，他所管理的守备军，早晚有一天会被定北军接管；而他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戎晖城，也会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
    耶尔利抬头看着屋顶，似乎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那年的我，就如今日的你这般大，但我没有你命好，我是蒙图人和大启人苟合后剩下的杂种，因为这个身份，我和我娘一直备受欺辱。
    可是有一年，我跟着主家取关外收皮料，却不小心走丢时，却是一位蒙图人将我送回了关口；我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水把视线都遮挡住了，我什么也看不到，连路都看不清，跌倒在路上；可是带我出来的主人，却并没有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我，他就那样走了。”
    方予怀盯着耶尔利，没有出声打断他。
    耶尔利继续说道，“我很害怕，可我更不敢大声叫，怕招惹来野狼，就只敢小声地哭泣；是那个蒙图人将我抱了起来，放进他的蓑衣里，带我去他的家中避雨，还给我分了热腾腾的吃食，让我睡干净的床铺，盖温暖的被子；他给了我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第二天，雨停天亮了之后，他便送我回到了驱狼关的关口，为了避免我被人苛责，他远远地将我放下，看我走进城门了之后，他才转身离开。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们甚至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都没有说话，可是我却在他身上，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心照顾，那感觉真的很美好。
    所以我觉得，蒙图人比大启人好，至少比我的主家那些大启人，比那些欺辱我母亲的大启人，都要好。所以当我发现，蒋茂成在城里找乞丐，打算偷偷开城门放蒙图人入关时，我便主动去寻了他。”
    后面的话耶尔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结果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方予怀依旧沉默着，但是紧绷着的身体和捏紧的拳头，却将他愤怒和憎恨的情绪展露无遗。
    “你就因为有人为你挡了一次雨，给你吃的，给你住的地方，你就背叛了你的国家，你的母亲？！你可知，蒙图人入关之后，屠了我们的城，我们有多少百姓死在他们的手中吗？！”方予怀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耶尔利，若不是他此时已经快要死了，方予怀恨不得将他拖起来，再在他的身上捅个十刀八刀的。
    “你以为他对你是善念吗？无非是不屑于欺辱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罢了。可是我的母亲呢？我的父亲和叔叔婶婶们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方家，世代奉皇命，镇守在戎晖城，为了你们这样的人，保家护国，战死沙场！结果却被你这样不知感恩的人背叛！我们方家又有什么错？我的弟弟，他只比我小一岁，他死的时候才八岁！他的头颅，被蒙图人用刀砍掉，用枪尖挑着，挂在城头上，他又有什么错？！”
    方予怀悲愤地痛哭着喊着。原来，这才是真相吗？
    耶尔利看着眼前这所谓的天之骄子，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击溃了全身的坚强，流着泪哭泣的模样，让耶尔利这才想起来，方予怀，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而已啊！
    耶尔利后悔了。
    若当年他没有去找蒋茂成，他没有打开那一扇门，那么他的生活，会不会就不一样？
    蒙图人不会入关屠城，他的母亲也不会屈辱而死，他也不会逃出戎晖城，跑到蒙图人的地盘，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会坚强的长大，带着母亲离开主家，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属于他们的小日子，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更不会有背叛。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对，不，起……”对不起，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对不起，害了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亲人；对不起，以前那个单纯却善良的自己。
    说完这句话，耶尔利便闭上了眼睛，呼吸也随之停止。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他的话语却在方予怀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方予怀站在耶尔利的尸体旁，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恨耶尔利，此时他也终于手刃了这个曾经的敌人。但是他更恨蒋茂成！因为他的自私自利，使得他的父母背负了多年的骂名；使得他的祖父，一大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拖着残躯奔赴战场；使得他和两个妹妹，小小年纪便成为了孤儿，而妹妹方予安，更是不得不扛起家族的重任。
    方予怀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耶尔利，他轻轻地合上耶尔利的眼睛。
    方予怀深吸一口气，将刀收回鞘中。他知道，耶尔利的死并没有结束这场争斗，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