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虚了！
    这个念头浮现在裴锦之的心头，深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楚蓁微微蜷曲的尾指上。
    她一定不知道，这是她心虚时下意识会有的小动作。
    有一次，她和裴如绯背着裴晏之去偷吃了鱼生，转头哄裴晏之给他做鸡蛋灌饼时；她弄坏了楚时聿亲手给她制的弓；还有某日偷偷往他的汤药里加了成倍的黄连时……都曾露出过类似的表情与动作。
    她其实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像他……杀的人太多，渐渐地，便有些麻木了，很多时候心如死水。
    想着他明天计划要做的事，裴锦之垂下眸子，眸底掠过一道杀伐之气，一闪而逝。
    “那我这条命……就交托给楚大夫了。”他朝楚蓁笑了笑，眉目舒展，谈笑自如。
    笑容之后，是坚毅不可夺的心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又似乎意有所指，气氛中莫名地染上了一丝旖旎。
    热意蒸腾，他白皙的面容上晕出一层淡淡的胭脂红，左眼的眼尾那点小小的泪痣也更红艳了，似不经意地溅上了一点鲜血，夺人心魄。
    室内烛光萦绕，昏黄的光芒洒在那把轮椅上，连着轮椅上的青年，都细细碎碎地盈满了一身的碎金。
    夜风一吹，那朦胧的光影迤逦拖到了她裙裾边，还有他身上那种清冽似雪落青松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他们此刻相距七八步远，却让楚蓁有种对方触手可及的感觉。
    楚蓁把原本到嘴边的话都忘了。
    案头沙漏中的最后一粒银沙在此时坠落，楚蓁也随之落下了眼睫。
    “该拔针了。”她收敛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地起了身。
    夜更深了，窗外圆月高挂，星光璀璨。
    不知不觉中，三更天到了，整座别院都陷入了沉沉的安眠中。
    是夜，楚蓁歇得晚，起得也不早，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刚起床，裴小九牵着小白貂屁颠屁颠地来了。
    毛绒绒的白团子一见面，先对着楚蓁一阵“吱吱吱”地疯狂输出，不知道在抱怨啥。楚蓁听不懂，安抚地喂了白貂一滴灵泉水，算是它带孩子的奖励。
    小白貂在告状，裴小九也同样是来告状的，附耳对着楚蓁小声说：“二嫂，二哥和阿危哥一早就出门了，是不是没跟你说？”
    的确没有。楚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裴小九继续扯闲话：“五姐姐说，他们肯定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二嫂，我们也去哪儿玩吧，不带二哥，也不带娘……娘和你爹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还不许我听。”
    他很顺口地也告了他娘一状。
    楚蓁的那点瞌睡虫瞬间全飞走了，打了个激灵，低头看向身边那个小小的耳报神，缓缓地问：“我爹去见你娘了？”
    耳报神裴小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在堂屋那边……祖父也在。”
    照理说，亲家见亲家，非常合理，可是楚蓁却觉得哪哪儿都别扭。
    她放下擦脸的面巾，便往厢房外走，裴小九在后头追着她，一边跑，一边说：“二嫂，你要去哪儿？二哥说今天会下雨，出门的话，记得带伞。”
    下雨？楚蓁默默地看了眼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碧空，继续往堂屋方向走。
    远远地，就看到堂屋内的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当一大一小来到堂屋时，立刻引来三位长辈慈爱的眼神。
    林管家比楚蓁早一步到，正笑呵呵地对着楚北深说：“大姑爷，四老爷吃了表小姐开的药，今早醒来就大好了，嘀咕着非要来别院见您。”
    “四夫人好说歹说，总算把人给劝住了。”
    “小人斗胆过来劳烦大姑爷移步去看看四老爷。”
    “大姑爷可能不记得了，四老爷自小都是大姑奶奶带大的，与大姑奶奶还有您的情分不一般。”
    楚北深便起了身，爽快地说道：“小事一桩，我随你走一趟。”说着，又拱手与主位上的裴敬衍以及下首的谢氏道别。
    楚蓁忙不迭地接口道：“爹爹，我和你一起去。”
    这是她第二次叫爹，但已经叫得很顺口了，楚北深愉悦地笑了，心化成了一滩水。
    “蓁儿，代我向陆四老爷、四夫人问好。”裴敬衍眉眼温和地对楚蓁说道。
    谢氏心里也为楚蓁高兴，还特意取了一支老参托她带给陆四老爷。
    于是，楚蓁才进门，就又跟着楚北深一起离开了兰雪苑。
    从兰雪苑到大门口的一路，她结结实实地尝到了一次被围观的滋味，一路上，都在“被偶遇”。
    裴家人、方家人、姜家人乃至那些个衙差全都来围观楚北深。
    对于这些打量的目光，楚北深全不在意，一派泰然自若。即便过去这十年，他只是一个无名之人，也素来是被人看惯了的，尤其他这一头白发，更会招致不少异样的目光。
    别人想看就看呗，他又不会因此少一块肉。
    大部分人也只是远远地看上楚北深一眼，直到他们走到仪门时，突然杀出了几个不识趣的程咬金。
    “侯爷，”裴淮、裴治兄弟俩挡住了父女俩的前路，裴淮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多年不见，楚兄风采依旧啊。”
    两兄弟的子女，裴皓之、裴如彤和裴凝之也跟着一起来了，三个小辈全都半垂着脸。
    楚北深自然是不认识他们的，楚蓁只好介绍道：“爹，这是裴锦之的二叔和三叔。”
    裴淮微微蹙眉，心里觉得楚蓁真是不懂礼数：哪有妇人直呼夫君名讳的！
    这个楚蓁啊，莫不是如今有了父兄撑腰，就开始飘了？
    裴淮的心里更不痛快，积了一肚子的不满：裴、楚两家是姻亲，楚北深是楚蓁之父，一早来见老太爷与大嫂，却无视了老太太。怎么说老太太也是长辈，比楚北深高了一个辈分！
    裴如彤悄悄抬眼，眼角扫了楚蓁一眼，通红的眸底闪过嫉妒、恼怒和不甘之色，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
    “哦。”楚北深轻挑眉梢，仿佛没看到这对兄弟似的，转头问楚蓁，“分家的那两个？”
    昨晚楚时聿把裴家的那点破事都与他说了，楚北深当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