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逆风难行
作者:澜若般若   幻世之靖王妃外传最新章节     
    待宾客散尽,太子系上鹤氅出殿,与阿诺并肩立在高台,临远以望,洛京繁华风物尽收眼底,侧头注意到少年面色微沉,问:“何事不悦?”
    “自古中原皆贵华夏鄙夷狄,唯大兄言夷狄亦人,情与中夏不殊,当以德泽洽,那喀什国使。”阿诺不愿背后说人是非,话未说完便打住。
    太子知他话中所指,淡淡一笑:“喀什小邦,于强国之间辗转挪腾,左右周旋,如此行为,虽非君子,却也可恕,此等事情不必挂怀。”
    极目苍穹之远,忧形于色:“我心所虑,实乃辽东雪灾与漳和民乱,两地十余万百姓,急待救援。”
    阿诺顺着他的眼光,看人流如织的朱雀大街:“听说两相与户部正商议辽东赈灾事宜,想必很快便有结果。倒是漳和民变拖了半年,怕是有些棘手。”
    阿禧则和沈玄微落在稍后,右手按剑,笑得眉飞色舞:“今日侍郎大显神威,那手验伤本事很是精妙,传给我如何?”
    他满目期待羡慕,得到的却是对方毫不避讳的拒绝和批评:“你小子极是聪明,但说专心一门至精,你不如阿诺。”
    阿禧贼心不死,嘻笑着正欲再请,却见太子转过身向他们招手:“你们也过来,说说对漳和民变的看法。”
    四人围成半圆,阿禧最先开口:“殿下曾说东亭先生实地考察过,引发民变原因有二,因贫致乱,以及,跑马圈地失去土地。”
    圈地两字,将四人的目光齐齐地引向不远处粗壮直立的盘龙柱,白玉大理石雕成的巨大游龙,挟风踏云,威势逼人。
    停顿片刻,阿禧对上太子鼓励的眼神,继续道:“治理因贫致乱,只需在当地办乡学,建寺庙,引导农耕,教化理义。此事在别处不难,但漳和地处三州交界,各地长官相互推诿,如何协调配合,是个问题。”
    他按下不表,阿诺略为踌躇地开口:“各州郡长官为保自利,难以主动为之,需借外力,然大多民乱因圈地一事引发,朝庭,怕难以公然出手。”
    阿禧的眼神在四周转得一圈,压低嗓门:“若公开反对踏马圈地,梅妃那处,必定过不去。”
    沈玄微面色凝重,轻声喟叹:“屈子言路幽昧而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漳和卷入村民已达百余村,若民变升级,更是大祸。”
    寒风夹杂坚硬的雪粒吹过,在天地间肆意呼啸,强劲得掀起身上厚厚的大氅,如眼前局势那般,汹涌凛冽。
    “右相府四郎夫妇在漳和遇难,我欲以此桩刑事案入手来牵出原由,却遭到右相的拒绝,只说到时附议,朝中百官,谁又愿易挑头上奏折?”说到此处的沈玄微无奈地长叹。
    风雪萧萧,阿诺按住剑柄的手掌松开又握紧,语意坚定:“年后西域各使团归国,我请随禁军护送,回京后便将途中各州见闻,写进奏折上呈到御案。”
    阿禧微微动容,向前半步与阿诺并肩,挺起胸膛向太子请命:“阿诺剑走偏锋,这主意甚好,殿下,请许我与他同去。”
    太子摇头:“勇气可嘉,你们出面,难免波及到龙卫府。为免新乱,我看,还是三郎私下与江官人商议,年后趁太学学生春季游学,明查暗访,写成策论呈上去。”
    沈玄微道声好,将口中热气呼进手掌:“太学午后请了南山先生授课,我正欲去听,刚好顺路。”
    “还是殿下高明。若是我俩,一来与帝妃冲突,二来那帮孙子必定提防,学生策论么,嘿嘿,与庭议无关,陛下无话可说。”阿禧琢磨片刻太子的提议,击掌而笑,瞧瞧对方脸色,自知失礼:“军中呆得久了,那个,学会不少粗口。”
    阿诺见他尴尬,连忙将话题岔开:“我瞧着,策论最好交给吏部,作为太学生结业的考核,符合程序,不易引人起疑,加之王右相主管,他既应承附议,必然会全力推动。”
    太子嗯了声,目光转向他,神情颇是关切:“你思虑周全,自己的事却不上心,听说你又好久不曾去探望阿音,是不是该去一趟沈府了?”
    阿诺愣得半刻,脸上浮起为难之色。阿禧赶紧替他解释:“童子营腊月二十五才休学,直到上元节,我们每日的行动全已排满,不少是轮值和阿娘指令。”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仍对阿诺语重心长:“阿音是女郎,害羞,你需主动些,难不成总要三郎为你说话?”
    阿诺两脚在地面来回搓动几息,有点理亏地瞟了眼沈玄微,终于行一个标准的军礼:“诺。”
    他醉心兵法武功,对男女之事尚不开窍。太子摸摸少年头盔:“长得比我还高两寸了,内里却仍是个孩子。我亲政后,你的事便管得少些。”
    沉吟片刻:“西漠已经出事,高句这边,年后你和阿禧跑一趟,送苏伦大族长安全归国。”两少年互看一眼,齐声应承。
    沈玄微瞧着两个青春懵懂的少年,带着种恨其不争的口吻:“南山先生与王七郎皆已回京,可惜,你俩对棋琴书画兴趣不大,本朝最好的先生啊。”
    阿诺瞧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垂头不语,阿禧却直着脖子辩护:“我们学棋两年啦,对研习阵法颇有参考。”
    太子拍拍阿禧的肩,几分无奈:“你呀,自小顽皮疏懒,等有本事与三郎下成平手,再带你们去见两位先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沈玄微见状,亦随之道别。两位少年目送着他们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远,才转身缓缓地向台下行去。
    阿禧脚下轻快,喜不胜致:“高句马儿神骏,弓箭亦不错,这次多搞些分给弟兄们。”瞧对方脸上殊无笑意,奇道:“你竟然不悦?”
    阿诺只觉眼睛酸涩:“我请去西域不让,却派我护卫大族长归国,何尝不是借轻松的活给我机会立功?我若一显身手,阿爹兴许便不会如此厌我,他这番心意,我,不得辜负。”
    天地苍茫,大雪纷飞,绕去转来,带着灵气一般,在眼前萦绕不散。
    “殿下政务繁忙,却总将你我之事挂在心里,我们当发奋图强,尽早为他分忧。”阿禧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意,犹豫一刻:“你为何将为救小若让刺客逃脱的事告诉殿下?这岂非,让他担心?”
    阿诺沉声道:“他既然问起,我便不会撒谎。再说,人命关天,那日即便不是容若,我也需顾及百姓性命。”
    “就你倔脾气,撒个小谎要你命了?”阿禧无奈地报怨,碰碰他的手臂,低声提醒:“千万记得不可在陛下面前说这事,好在那天去的都是兄弟,不会有人告状。”
    两人肩并着肩,在无言中下得高台,阿诺停下脚步,僵立几息,才终于吞吞吐吐地问:“你,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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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夷狄亦人,情与中夏不殊,当以德泽洽。此句原出自唐太宗,说不同种族的人,人性相同,当以仁德相处的意思。此观点指导下贞观朝的外交,为李叔叔赢得了广泛爱戴,被称“天可汗”。
    2,本书非宫斗剧,后宫制度设定简单,皇帝的女人有名份的分皇后,妃和夫人三等;亲王郡王的女人,有名份的分妃和夫人两等。
    3,屈子言路幽昧而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沈哥哥是说:屈原说道路黑暗险峻而不惧,精神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