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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才知道，没有人生匆忙，没有汗滴泪流，一针一线，一茶一饭，就是她的来意。
当她风尘仆仆，跌跌撞撞走向你，那就是她带来的，远胜远方的温柔的东西。
她自己。
但是这样的温柔正在怀里慢慢的逝去。
寒筱北意识到他们还没有死。
等等，这是在哪。
皮肤贴着冰冷刺骨的钢板，好像在午夜，在一片超平坦的钢铁沙漠里。
怀里还有一些温热，来自他的桂枝。
可怜的姑娘，濒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维持四肢的状态，她的尾巴卡在某种由好几吨钢材整块构成的碎料下，钢管造成的贯穿伤让舒润的液体流到他的身旁，他之所以知道，全因为那根管同样刺入了他。
透过钢管的颤动，寒筱北明白，同一根钢管令他们两个动弹不得，并且他们都要失血过多了。
即使冥冥之中，他能知道自己不那么容易死，但是桂枝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寒筱北上下挪动着视线，可就是看不见一丝的光，痛觉麻木的他，发觉自己唯一可以动的，就是右手。
桂枝的脑袋枕在他的左大臂上，手肘以下暂时“联系不上”。
于是之后他用右手的五个手指头，一点点摸透他们身处的地方，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人孤独的呼吸着，右手也留下了很多伤痕，因为他受的伤使他迟钝，而周围又尽是些破碎的钢件、残片。
桂枝尝试呼唤他的名字，寒筱北以她的名字回复，两人互相欣慰着对方还活着的事实，并且都陪在自己身旁。
“小北，你知道么，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可这是炎夏人的古话。”
安静，像是熟人全死完了，活人也全死完了，天地间啥也没有，回到了盘古开天前。
他们依然在求雨鬼号的制动房里，不知道具体到了哪里，想来大概就是市区了，市区……
他们被埋在何处？什么海拔，什么深度？
寒筱北大脑麻木的受不了，他发现好像只有思考怎么活下去的力气了，就连如何让桂枝活下来，也无力思考。
“好自私。”
“我有着一个自私的大脑……”
他喃喃自语道，可是这会儿桂枝连回复也不出声了，只是微微动动手指，手放在他的腹肌上敲着。
“桂枝，不要停下来……这里不是，呃啊……家！”
寒筱北感觉她的呼吸马上就要停止了。
明明胸口贴着胸口，心脏贴着心脏。
难道看着她向自己跌跌撞撞走来，也要目视她跌跌撞撞远去？
那是一把枪，改变结局，改变一切的一把枪。
寒筱北的右手摸到底，触碰到了一把散落的枪型短铳。
他再次呼唤着她的名字，现在才发现，他自己给她取的名字是如此的生疏，如此的拗口。
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很顺耳？
因为她一遍又一遍的在他面前，自己说自己的名字。
“桂枝我呀，最喜欢吃冰淇淋了。”
“我叫桂枝，小北你不要忘了哦！不过也对，你自己起的名字，绝对不会忘记的啦。”
“小北！桂枝最喜欢你！你最喜欢谁呢？等下！我要抢答！是的，你最喜欢的是我！”
我要和你立约，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我要一直缠着你，一直一直，永远！
海枯石烂！
桂枝……
这是唯一能做的事情……救你的方法。
但是需要你，先走一步。
寒筱北知道死亡瞬间的感觉，就是被九关秋明连开四枪打在心口，然后从百五十米落入冰水。
所以他眼睁睁的，活生生的，感受着她的呼吸停止，心好像一起死了。
桂枝最后都在掐着他，她当然知道寒筱北要干什么……
她猜到了，因为她是渡神的族群之后，她是信奉渡神的鲵族的祭司，她是海洋的圣女。
她猜到他要拿那把铳一枪崩了自己，然后去另一个纬度直接找神，捞他们的魂。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但是她不想这样，尽管没有能力说，她还是全力在掐了。
【让我走吧，你坚持活着，活下去。】
【为什么不让我动手？我可以做到的，相信我！】
【我心疼。】
【什么？】
【我心疼我即将感受到的死亡，你也要感受一次，日后，我保证你有了这一次就会千遍万遍的做，别在我眼前自杀，求你。】
【可是我，早就明白了这件事。】
寒筱北冲着怀里的桂枝吐吐舌头假装轻松。
【我早就明白了，姓寒的意义。】
从养活弟弟，到顶天立地。
桂枝停止呼吸的三秒后，寒筱北做了几组深呼吸，随后，毅然决然把铳对准嘴巴。
“做个男人！”
“砰！！！！！！！！！！！！”
硬要形容的话，穿越很简单。
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讲，生活其实没有什么滤镜，那只是你兴奋过度，或者痛苦过了头，蒙在虹膜外的一层汗而已。
当你跳脱出来看世界，你就知道，很多伟大的回忆和普通人的一盏下午茶很像。
出生，会死亡，痛苦，会快乐，日出，会月亮。
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天，白到看不见一点蓝天，简单的阳光，也不明媚，也不实惠，一切街景像是白色塑料的亲戚，然后在你听着歌走过街角的时候，一个你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出生或者死了。
寒筱北抬起头，看见自己在天空中飘着，海洋在他的头顶，星空在自己胯下。
他往上扒拉两下，游进了海里。
这不是海，这是沈水，这是冥河之一。
星空是夜里的星空，有银河的图案，当他在沈河中慢慢往上游，从冥界的一侧探出头来时，俯首而视，星星都变得像波光粼粼的河底的石子与宝石。
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冥界的路标牌更加详细，他在一个荒芜的小洲上岸，前方是一座野寺坊子之类的东西，依然有着魏博节度使沈白绫的雕像，河里冒出泡泡，越过雕像的时候发出声音，带出泡泡里的话语，进而变成符纸。
在这次，没有冒出来的冥差去捞那些符纸了，纸们随意飘向四方。
此地，忘川，沈水。前方，无尽花海，云中鱼阁。后方，十殿司，魂曳海。
“桂枝——！”
雕像后的破庙有一座后山，山上飘着青纱状的火焰，流下的小溪也带着幽幽的绿。
寒筱北二话不说就爬上了小山，这里的云雾更浓，可是寒筱北却能看见九曲回肠的河流，他想这可能是沈水的上游，只是特殊的雾气让他除了河流啥也看不见。
他继续高喊着桂枝的名字。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他难受了好久，想起冥界本来就该是孤独冷清的，这才是本色出演。
没有人，只有孤魂野鬼。
可是寒筱北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在一条阴阳交割的线上，黑水挤着白水，黑雾挤着白雾，有两个人在雾中，一个半跪，一个像在点化。
桂枝！
喊声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站了起来，跟着冥使往前走去，寒筱北赶紧追上去。
可九曲河的河岸泥泞不堪，里面有无数魂魄伸出了爪子，希望留下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