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5教学楼的一楼，有个还算宽敞的练舞室。
    目前，戏剧社的成员们正在紧张地表演剧本的最后一场戏。
    台上，女主角方易思正在讲最后的台词：“我一点都不傻，傻的人是你吧？就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倾听你肯定你，你就认为我有着和你一样的立场吗？我从来不在意你是这棵树的花、叶子还是果实，因为树的根已经坏死了，你们这些生活在树上的寄居者，也只是在传递看似枝繁叶茂的衰败与腐烂罢了。”
    言毕，方易思一手拿着一条项链，一手用一把金属枪指着男主角于一凡的头准备开枪。
    “好的，卡。”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用胖乎乎的手拿着用a4纸打印的脚本，对一直躺在地上的同学说道，“陈一瞬，这一幕上场的时候，你就要穿着狗玩偶的服装了。一开始你就躲在病床里，等别人给你戴上人犬项链，你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假装是从人的形态转换成了狗的形态了。”
    接着，他回头向方易思讲道：“易思，你表演的时候，可以多一点控诉的感觉。你可以想想一下，这个人犬学院正在为市场培养真正的走狗，多么扭曲的教育机构啊，对吧！于是，机构把男主角于一凡培养成了走狗，而于一凡又成为了人犬学院的老师，又开始为市场培养新的走狗。这属于是一种恶劣的循环了，对吧？所以，你不是欺骗了于一凡，而是你本来就在为自由而战。你的心态，属于是蔑视于一凡的。”
    “我这样讲解剧本是对的吧，何老师！”那胖子讲到这里，顿了一下，转过头来问我，“很感谢你为我们戏剧社写的剧本，我相信，实际上台的呈现还会更棒。只是，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话，还希望何老师能帮我们指出。”
    我听小灰说过，那胖子的名字叫张达。
    他是个教三维软件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接手了戏剧社的指导老师，所以拜托小灰给他写了《犬社》这个剧本，用于毕业晚会表演。
    我正好要调查戏剧社的失窃案，所以，就利用了剧本原作者的身份参与了其中。
    然而，就在他们表演的时候，我才开始一目十行地研究小灰的剧本。
    “犬社的名字其实已经说明了创作的意图，是由一群甘心为奴为犬的人组成了社会。所以，犬之国就是发生一切的主舞台。在这个国家里，人们在成年后就得花钱买一条昂贵的狗项圈，才能去工作。所以，第一场戏，男主角在穿衣镜前戴上狗项圈的情节点不能简化，初次工作的喜悦与人属性的丧失，就在流泪的情况下得到了升华。该怎么说呢，我发现剧本中写的是默默流泪，在舞台上很不好表达。这里可以让于一凡的弟弟出场，关心一下哥哥的情绪，可能更便于观众理解。”我在观看中做了详细的记录，所以能煞有介事地说道，“第二场戏，于一凡遇到了自己的爷爷。张老师的改动很好，让爷爷把使用多年的破项圈扔进了河里，随后就坐在了路边。而于一凡出现后，爷爷的老年痴呆症犯了，根本认不出于一凡。这样，确实很能提现几十年工作对爷爷身体的影响。只是，问题出在爷爷的选角，不是演技不好，是他不够消瘦，没有一种飘摇感。”
    “何老师，你说得对！我一开始也给他们说，我哪里像爷爷了。他们非说，只要弄个假发假胡子就行。”演爷爷的角色，突然应和道。
    “我的意见是，把演屠夫的同学和演爷爷的角色对调一下。”我指着那名瘦弱的屠夫，说道，“张老师，我这里有个疑惑。在场的同学，其实都不是有凶相的人，所以演屠夫都还是牵强了一点呢。”
    “这问题我们也想过对策，买了一些人皮面具。当观众在台下看的时候，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张达沮丧地说道，“可惜，前几天不少道具被人给偷走了，那三副人皮面具也没能幸免。只好我们先把屠夫和爷爷换一换，等网购的新道具回来了，再请你来看看效果。何老师，你知道我很喜欢你这个故事的。爷爷花了几十年时间脱下项圈，孙子却刚戴上项圈沉沦人事、随波逐流。只是，这个剧截止目前，出了太多乱子了。你还记得第五场戏吧，所有候选人为了优秀毕业生的头衔竞选，奖品是一条人犬项链。得到人犬项链的人，会长出毛发变成彻头彻尾一只狗，被企业争相聘用。然后，一名优秀毕业生就从天台摔下来死掉了。曲季敏院长来看过这场戏，她觉得要改一改，不然就和学校的优秀毕业生竞选重合了，有点影响不好。我当然是不希望修改了，何老师你觉得呢？”
    “那就不改呗！”我顺理成章地说道。
    “对的，对的。”张达点头说道，“那何老师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意吗？”
    “最后还有一点。”我接着说道，“这是一个悬疑剧本，所以女主角方易思是要最后一刻才暴露身份的。出演的时候，要更正面一些，不要一眼让人看出她是凶手。易思的演技很好，只是前期眼神太凶狠了，要先藏着掩着才行。”
    “不好意思了，何老师，我没考虑到这一层。我只是去揣摩女主角复仇者的形象了，而忽略了她需要隐藏身份这一点，之后我会注意的。”方易思诚恳地回应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练舞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张老师在吗？”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外套的男生，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对方易思说道，“我找张老师谈谈动画的事情。”
    这一幕，张达却如临大敌。
    他对那名学生说道：“王虎，你先去我工作室的那个小房间等我吧！我把这边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你。”
    “何老师，我们就先去我工作室坐一坐，如何？”张达对我说道，随后大声嘱咐方易思，“易思，你先上楼，先帮我和何老师把咖啡先泡好。”
    言毕，方易思取下了身上的麦克风，离开了练舞室。
    “说真的，何老师，你是怎么想出用金、银、铜、铁的项圈来象征职阶的呢？我最喜欢男主角被人问起，你怎么不戴狗项圈就来上班了啊？那一句话特别讽刺。其实，里面那个刚愎自用的副院长，是不是用曲季敏做原型的？”在去他办公室的路上，张达对剧本情节大谈特谈。
    张达的动画工作室就前面那栋水泥楼房的三楼，而小灰的摄影工作室则在二楼。
    整栋大楼，是本校建筑专业的师生盖的。为了鼓励老师对内对外创业，所以将一些楼层交给了老师作为工作室，如果效益不好，那么学校就会收回。
    不过有趣的是，不少老师都是在虚构业务，到了期末再拿点钱作为收益交给学校就行了。
    听小灰说，一开始他的摄影业务比较好推广接了不少业务。没想到，偷偷投诉自己的老师就变多了，比如说他的业务与课堂结合不紧密，或者公器私用等等。以至于，他也开始减少自己的对外业务量。
    想到这里，我已经坐在了动画工作室的大厅了。
    战损风格的大厅里，摆放着大量张达的个人用品：两个书架里不仅有书，还有张达的牙膏牙刷、咖啡机。一张可以展开成床铺的椅子。一套会客用的桌椅，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养着几尾鱼的鱼缸，几袋薯片、一箱可乐和一个家用制冰机。
    方易思在桌上放了两杯冰可乐之后，张达才终于说出了此番对话的重点：“何老师，不好意思啊，我的咖啡机出了点问题，只能给你喝可乐了。让你到办公室，是因为有件事必须和你说一下。抱歉了，这个剧本除了用在戏剧社，还用在了其他地方。我有个学生——王虎，他做三维动画挺有天分的，学校不是有教师得个人参赛的指标吗？我正在指导王虎把《犬社》做成动画，并以我的名义参加了真相杯原创动画大赛（教师组）。毕竟，我还是对故事做了很大的改动，才让王虎去做的。现在动画的名字叫《异世犬毒》，不知道何老师你会不会介意呢？”
    “如果介意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我含糊地答道，毕竟，这是小灰的剧本，我并不想代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我不来看戏剧社彩排，王虎也没有刚好出现，张达会告诉我这一切吗？
    “何老师，要不你来当戏剧社的指导老师吧？”冷不防，张达对我说道。
    看我疑惑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在戏剧社老师突然辞职后，临时接手了戏剧社。我就是个搞三维软件的，不像你，写起剧本才华横溢。我一直想把戏剧社交给你这样的老师，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不知道这番话，他有没有对小灰说过。
    如果说过，小灰却没有答应，那么，张达的话一定另有玄机。
    “好啊，什么时候接替你呢？”我忍不住顺势说了一句。
    张达似乎没料想到我会答应，惊讶之际，一口可乐就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张老师，你是想不要我们戏剧社了吗？”方易思走了过来，摇着张达的手，说道，“大家都是因为张老师你才走到一起的啊，没有你整个戏剧社也就没有灵魂了。”
    “嘿嘿，是吗？”张达喜不自禁地说道，“是张老师我想太轻率了，这件事狨猴再说。不好意思了，何老师，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张老师，关于道具失窃的事情，能不能仔细讲讲呢？”趁机，我转移了话题。
    “跟我来一下吧！”张达把我带到了工作室的杂物间，指着如垃圾般摆放的各种道具说道，“平时，戏剧社的道具就放在那些编织袋里。我算一算，应该是五天前吧。当晚，我还睡在工作室的床上，半夜就失窃了。可能是因为我睡得很熟吧？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应该是用备用钥匙打开的。你知道的，工作室的钥匙一把在我身上，一把就被我放在门口的地垫底下。所以，应该是常来我工作室的学生，也就是戏剧社和几个来工作室做动画的学生了。可是，这学生偷的东西不算值钱啊，莫非只是想影响《犬社》的演出？”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我蹲在道具中，却在角落处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摄像头。
    没想到，张达赶紧解释道：“盗窃案发生后，我不得不买了个摄像头安装在杂物间里。我总不可能没证没据去找某个学生，问他是不是偷了工作室的道具吧？”
    “刚买的吗？”我拿起那个沾满灰尘的摄像头，问道。
    张达的眼神有明显的动摇。
    他说道：“买二手品会比较便宜一些嘛，所以，看起来旧一些。”
    我知道，今天我们在聊下去也不会有线索了。
    我主动与张达告别，离开了工作室。
    我想，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或许就储存在工作室的那部台式机里面吧？
    就在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的时候，我听到一些奇怪的脚步声跟在我的身后。
    我转过头虽然没有看到人，但是还是说了一句：“你跟在我身后如果是有话想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何老师，很机敏嘛！”只见，刚才还听话、天真的方易思，换了一副精于计算的面孔，走到了我的身边，轻轻推了我的后背一把，说道，“我们先自然地往东湖走过去，再详细说吧？我手上有何老师你想要的东西哦？不过，有一个事情我至今想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和于一凡的？我们明明没有在任何场合交流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的？”
    “坐吧，何老师，我很擅长做这种事情的。”方易思在东湖的石桌子上，摆放了一本摄影书，说道，“别人都会认为你和我是在这里谈摄影，不会误会我们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在剧本里写下我和于一凡的名字吗？我问过张老师了，他没有改过剧本的人名。怎么会那么巧，你写的人名正好是戏剧社里，我和于一凡的名字呢？不仅如此，我拿到剧本之后都快精神失常了，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在剧本里写的不少情节，与我的现实生活高度相似。甚至，剧本中写到的一些事情，是我看了剧本之后才发生的。难道，何老师你能预知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