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村没有治丧的规矩，一向是人死了烧灰后直接埋掉——至于停灵、办酒一类根本无从说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张欢回家看金玲在发呆，人也有些茫然。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悲伤情绪，但要说多悲伤，又似乎不像。
    或许对于金玲来说，金老头儿和兄嫂的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令她难过。
    无非理智上告诉她要伤心，所以她就有了些伤心的表现。
    但感情上呢？
    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可供留恋的记忆——于是，情感上她又悲伤不起来。
    “一会儿方家烧完尸骨，带些肉去把骨灰换回来。”
    张欢跟唐珊道：“骨灰用坛子装着，我找个时间去猎场埋掉。”
    唐珊问他道：“死因你们搞清楚没有，是山神娘娘出的手吗？”
    张欢道：“乞活村是山神娘娘的地方，除非山神娘娘敌不过对方，否则哪个游魂能在山神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作恶？”
    想了想，张欢又道：“今晚大家都注意些，一旦发现有烟雾就及时示警——上次我们在猎场被吊颈诡攻击，就是因为误闯了迷雾。”
    说到这里，他皱紧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总抓不到头绪。
    晚饭就在沉闷中度过，张家的堂屋里多了四个骨灰坛。
    张欢手里握着刀，一时也没有入睡。
    窗外星星点点，各家虽然都紧闭了门户又熄了灯，但想必也没几个人睡得着觉。
    就这么苦捱了几个小时，张欢朦朦胧胧将要入梦时，久等的尖叫声终于响起。
    听到‘期盼已久’的尖叫声，张欢反而松了口气。
    到底还是出事了，所幸倒霉的不是自家！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很快张欢的屋子给人从外面敲响。
    张欢横刀身前，冲着门口道：“干什么？”
    唐珊焦急的声音道：“是刘家出了事，我想去看看。”
    张欢道：“谁不知道出事的是刘家？但你看谁又去凑热闹了？”
    唐珊在厢房说：“我得去看看我孩子。”
    张欢听言道：“要去你去，我自己是绝不肯去的。而且我告诉你，这吊颈诡最爱扮成熟人的样子或者声音，你听到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动。”
    唐珊便道：“你说我听到的可能是假的，但万一是真的呢？你不去，我自己去。”
    不多时，果然有堂屋的门开声。
    让张欢意外的是，出门的明显不止唐珊，而且还有金玲。
    “你同唐珊胡闹什么？她要找死，难道你也要找死吗？”
    张欢呵斥完，就听金玲弱弱的道：“我也放心不下孩子呢。”
    张欢乐了：“就你那三個孩子？我可没听他们叫过你一声娘——我劝伱趁早熄了这心。”
    他的劝说没能管用，坝子里终究响起了两个女人远去的声音。
    张欢有些急了，他知道游魂的可怕。
    毫不夸张的说，他自认为乞活村里身手最厉害的当是他。
    可他也得承认，即便他身手不错，遇到普通的游魂也只能逃——能不能逃掉也得看运气。
    这还只是遇上普通的游魂，而似吊颈诡这种，张欢觉得这吊颈诡不比一般的游魂！
    “要不要去救？”
    张欢提刀走到门口又犹豫了。
    首先，值不值得救？
    他前世没有同伴，一向形单影只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坦白说，他真没把金玲和唐珊当作自己人看待。
    又或者说，他认为人都是自私的，只有自己才会永远拿自己当人。
    “她们自己找死，不关我的事。而且，我又拿什么去救？”
    这才是最现实的，张欢不认为自己有救人的实力。
    没有实力不可怕，但愚蠢的作死就不行。
    “会不会是吊颈诡的幻听？”
    张欢又开始怀疑。
    小屋里黑漆漆的，也看不到有没有什么烟雾。光凭嗅觉，似乎也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过不多会儿，厢房有了动静，听声音是金玲和唐珊她们回来了。
    除了她们外，似乎还有唐珊、金玲的儿女。
    “你救我一次，我以后会还你！”
    这话是小青的声音。
    “睡处在哪儿，我要先躲起来。”这是金玲的儿子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厢房到堂屋，只有张欢的卧室是安静的。
    进屋的到底是人是鬼？
    自己脑袋上会不会有条绳子随时要落下？
    整个晚上，张欢在提心吊胆里度过，直到天光大亮，村子里变得热闹起来。
    昨晚上出门和回来的确实是唐珊和金玲，堂屋里不断有金玲儿子吵着要吃肉的声音。
    金玲无奈，她只能把她的口粮给孩子，更多的却是不敢动的。
    同金玲的孩子完全相反，姐姐小红也就罢了，小青却很硬气的一口不肯吃而且提着比他身量还高的刀就要回家。
    张欢没管这一家子，而是带着刀直接往刘家走。
    一如张欢所料，但凡出了事，方老二一定是头一批赶到现场的人。
    他抬起脑袋看着房梁上的吊颈绳啧啧称奇：“又是五根，刘家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五根吊颈绳，代表着鲜活的五条生命。
    张欢进屋时就在坝子处看到了五具尸体——而且张欢还认得这五具尸体。
    “事情好像明了了，吊颈诡之所以找上刘家，是因为昨天刘家从金家拿来了东西。”
    方老大问他身边的人：“昨天方家在金家取了什么东西了？”
    他身边的方狗儿道：“尽是些吃的——刘婶儿说他家丈夫被张欢杀了，一家老小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所以把金家的肉、粉、油等一股脑儿的都搬走了。”
    方老大听言看着张欢道：“金家的肉都是同你一起打猎时得来的熊肉，不可能你们吃了熊肉没事儿，偏他家就出了问题。”
    旁边就有人道“可粉、油这些东西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苦叶粉就罢了，大家都是从野菜地里摘的——但油，各家的油则不一样。有的是植物油有的是动物油。”
    “他家用的什么油？”
    张欢问完，方老二道：“是尸油。”
    一言既出，屋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有方老大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货色，尚且能镇定的问：“什么动物的尸油？”
    “应该是野猪的——错不了，就是野猪的。”
    听了方老二的话，有人骂道：“猪油就猪油，干么说尸油？”
    “猪尸体上的油难道不是尸油吗？”
    众人没理会方老二，听方老大道：“刘家只在金家拿了这三样，肉、盐没有问题，那么这猪油就有些说道了——一会儿找只鸡来试试？”
    众人点头，没人对此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