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若灵拼尽全力地跑，看见甩开了那群孩子，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她调整气息后，缓步来到一条小溪边坐下。
    她低下头，盯着双手的伤痕，呢喃道：“我不是怪物。我会饿，会疼，会生病，会受伤。我流的血都是红色的，我是人，不是怪物。
    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你们害怕我？我没有做过伤害你们的事情啊....
    我只是想跟你们玩，你们要为什么打我？我很疼，很疼的....”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地抱住自己小小的身体，把小脑袋埋在两腿之间，双肩发抖，无声地哭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泪水，眸子盈满了水光，却黯然无神。
    她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小溪的边缘，探出小脑袋。
    溪水清澈见底，流动的波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那双红色的眼睛在潺潺的溪水中显得格外的妖异。
    她呆呆地望着溪水中倒影出的红色眼睛，不由抬起手，放在眼皮的位置，对着溪水中的影子说：“如果我挖掉了这双眼睛，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害怕我，不会打我，不会厌恶我....”
    她越想越厌恶这双眼睛，恨不得把它挖出来。
    她趴在小溪边，对着水中的影子，作出挖眼睛的手势，狠狠地抠自己的眼球。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道求救的声音。
    袁若灵停下挖眼睛的动作，扭头望向声音来源处，发现有一个人掉进小溪里，拼命地挣扎和呼喊。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救人。
    她连忙站起来，脚下生风似的跑到落水者附近，突然想到摔倒在地的老奶奶，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犹豫地看着落水者。
    生怕他像老奶奶般厌恶自己，她不敢往前靠过去，蹲在一旁，在四周找了一根树枝，递给落水者，踌躇地说：“我不碰你，你抓紧树枝，我把你拉上来。”
    小男孩听到她的声音，胡乱地在空中摸索了一会，终于摸到树枝，连忙抓住树枝，用力地一拉。
    袁若灵年纪小，力气不够，猝不及防地被拉，咚的一声，被小男孩拉进小溪中。
    袁若灵吓得在水里扑腾，扑腾了几下，突然发现不对劲，停止动作，看了一眼溪水，站起来：“咦，这水很浅啊。”
    说完这话，她抬起头瞥向仍在扑腾的小男孩，说：“哥哥，这水很浅的，不会淹死人，你站起来吧。”
    然而小男孩过于恐慌，不断地在溪水中扑腾，压根听不到她的声音。
    袁若灵无奈地走过去，扶起他，却被他连续几次的拽进小溪里。
    袁若灵从水中站起来，擦掉脸上的水，气呼呼地看着他，大声地说：“哥哥，这水很浅，不会淹死人，你可以站起来的。”
    小男孩被她吼了一声，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在水中摸索了几下，才发现小女孩说的是真的，这溪水很浅，不会淹死人。
    他在水中胡乱地摸索，摸索了一会，说：“我的拐杖呢？”
    袁若灵歪着头瞥向他：“拐杖？”
    然后低下头，四周张望，在男孩的不远处发现了一根很粗的树枝。
    “难道这是他说的拐杖？”她狐疑地看着小男孩，沉思了一会，小跑过去，捡起树枝，塞到小男孩的手里：“给你。”
    “谢谢。”小男孩握着树枝，借助树枝的力量，站起来，紧接着利用树枝探测路况，趔趔趄趄地走路。
    袁若灵听到他道谢的话，怔了一下，这是她从出生以后，第一个人跟她道谢，也是第一个人跟她好好的说话。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大大的弧度。
    她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高兴地说：“不用客气。”
    她的视线紧盯着小男孩，察觉到他用树枝戳地面，不解地问：“你为什么用树枝戳地面啊？”
    小男孩抿紧唇瓣，看在她救自己的份上，解释道：“我眼睛看不见。”
    “你眼睛看不见？”袁若灵惊讶地跑到他的前面，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踮起脚尖，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
    小男孩没有看到，继续用借助树枝，艰难地在溪水中行走。
    袁若灵发现他真的看不到，把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心想：他的眼睛看不到东西。他也看不到自己红色的眼睛。那他是不是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厌恶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出手，扶住他，试探地问：“我带你上去。”
    小男孩愣了一下，知道小溪中有许多小石头，自己行走不便，没有拒绝她，紧抓着她的小手：“谢谢。”
    袁若灵侧眸睨着抓着自己小手的手，眉开眼笑，激动地扶着他，吱吱喳喳地说：“你前面有一块大石头，你等一等，我搬开石头，你再走。”
    “这里有许多小石块，你小心点哦，别摔倒哦。”
    “还有几步就到了。你紧抓着我的手，不要放开哦。”
    .....
    小男孩听到她稚嫩的声音，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层涟漪。
    他双目失明，从小被父母抛弃，虽然后来被一个猎户收养，可两个月前，养父上山打猎后，便没有再回来。
    村里的人说他养父可能被大虫咬死了。
    他住的地方被养父的弟弟收回去。
    他从此无家可归，仅靠一根拐杖，四处流浪。
    在流浪的这两个月里，小女孩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
    小男孩在袁若灵的帮忙下，终于顺利地穿过小溪，爬上去。
    袁若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又抬眼看着小男孩身上湿掉的衣服，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地离开。
    小男孩耳朵微动，听到远离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也对，这个世界上，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瞎子好呢？
    小女孩跑掉，也是应该的。
    小男孩紧握着拐杖，站起来，感知周围的环境，步履缓慢且小心地迈步离开。
    袁若灵捧着一堆树枝跑过来，见他要离开，加快脚步地跑到他的身前，慌张地说：“你...你要回家了吗？”
    小男孩没想到小女孩又回来，脚步一顿，苦涩道：“我没有家。”
    “你没有家？”袁若灵惊讶地看着他，把树枝放在地上，语气焦急：“你没有家，那你能去哪啊？”
    小男孩回答道：“走到哪，去到哪。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
    “你一定要走吗？”袁若灵眸光黯然了下来，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声问：“你可不可以不走啊？”
    他是第一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也是第一个不嫌弃她的人。
    她心里极不希望他离开。
    小男孩想了想，说：“可我一直都是走到哪，睡到哪。这里应该没有可以让我住下来的地方。所以我得离开。”
    袁若灵一听，猛地抬起头，眼睛盈满了亮光，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可以住在那里。这一带我很熟悉，以后我天天找吃的东西给你，不会把你饿坏的。”
    小男孩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袁若灵难得遇到一个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人，生怕他后悔，连忙用右手捡起树枝，左手牵着小男孩的手，领着他走到山腰上的一个山洞。
    她扶着小男孩坐在地上，然后把树枝丢在地上，用火石点火，大火熊熊燃烧，烤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袁若灵双手托着下颚，美滋滋地侧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啊？”
    小男孩犹豫了一会，说：“我8岁，没有名字。养父喊我瞎子，你也喊我瞎子吧。”
    “哇，你比我大，我才5岁，你是哥哥耶。我名字叫贱丫。”袁若灵的眼睛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芒：“那我以后叫你瞎子哥哥，你叫我贱丫妹妹。好不好？”
    小男孩摇摇头：“不好。”
    袁若灵闻言，眸底的光芒倏而消失不见，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似的。
    “贱丫不是好的意思。”小男孩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继续说：“以后我喊你妹妹吧。”
    袁若灵的眼睛瞬间闪烁着明亮的星光，唇角扬起：“你是要做我的哥哥吗？”
    小男孩听到她喜悦的声音，怔了一下，闷闷道：“可我只是一个瞎子，无法照顾你。我认你做妹妹，会拖累你的。”
    袁若灵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啊，你眼睛看不见，但是我能看见啊，我可以照顾你的。”
    她生怕他不同意，摇晃着他的手，语气不自觉地撒娇了起来：“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小男孩听着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心里不由一软，沉默了一会，不自在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是一个瞎子，我可以做你的哥哥。”
    “哇，我有哥哥了。我有哥哥了。”袁若灵兴奋得跳起来，围着他跑来跑去，嘴角咧得如同一朵绽放的花朵，久久地合不拢。
    她虽然没有父母，但是她跟其他小孩子一样，有哥哥了。
    太开心了。
    她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哥哥，有亲人了。
    袁若灵越想越开心，停在小男孩的身前，蹲在地上看着他，甜甜地喊：“哥哥，哥哥...”
    小男孩被她兴奋喜悦的心情感染，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嗯，妹妹，哥哥在。”
    养父离开后，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他重新拥有了亲人，还是一个比他小的妹妹。
    虽然看不到她，不过听到她的声音，应该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
    “哥哥，哥哥....”
    “嗯，妹妹，哥哥在...”
    两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此刻裂开唇角，不知疲惫地重复着这对话。
    直到袁若灵听到小男孩的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停下傻傻的呼唤，把小脑袋凑上去，问：“瞎子哥哥，你饿了？等着，我出去找一些野果和水给你。”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袁若灵便欢天喜地地跑出山洞，寻找吃的东西。
    没多久，她把野果和水塞到他的手里：“瞎子哥哥，给你，吃。”
    然后她望了一眼山洞，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不一会儿，她抱着一堆干稻草回来，铺在地上，又跑出去。
    她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般，进进出出，每次都捧着新的东西回来。
    小男孩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四周，不懂她为何跑来跑去，问：“妹妹，你在做什么？”
    袁若灵捂着嘴偷笑：“秘密，哥哥等会就知道了。”
    她把山洞装饰一番后，扶着小男孩，坐在她临时搭起的干稻草床上，开心地说：“瞎子哥哥，这是你的床。床头旁边有一个瓷碗，里面已经装满了水，你渴的时候伸手就能拿到，还有这边，有一条帕子，你每天用这个帕子洗脸.....”
    小男孩听到她的话，一股暖流涌进心间。
    她每一句都彰显着对他的关心，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温暖和希望。
    他等袁若灵说完后，真诚地说：“谢谢，妹妹。”
    “不用谢哦，你是我的哥哥，我应该照顾你的。”袁若灵甜甜一笑，继续说：“瞎子哥哥，你看看还缺什么东西，我明天带过来。现在我要去摘猪草喂猪，不然会被道长打的。”
    小男孩一听，担扰她被打，催促道：“妹妹，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的。”
    袁若灵点了点头，瞧到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差点忘记了他看不见，连忙开口：“哥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晚点我偷偷溜出来见你。你要乖乖哦。”
    “好。”小男孩温声道。
    袁若灵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山洞，去摘猪草。
    她一想到自己拥有哥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连摘猪草的速度也比平时快得多。
    她喂完猪后，摘了一些野菜回到家里，为道长做午膳。
    道长瞧着这臭丫头手上的野菜，毫不犹豫地拿起拂尘，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臭丫头，我昨晚说过，今天没有鸡蛋和肉，你就死定。
    你居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摘这些野菜敷衍我？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
    道长抬腿踢向她的腹部，一脚把她踢飞出去，小小的身体宛如抛物线般从空中狠狠的摔在地上。
    袁若灵痛得捂着腹部在地上翻滚，最后忍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
    道长冷眼看着她口中的鲜血，拿着拂尘追上去，抽在她身上，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贱丫头，自从我养了你之后，霉运不断，连饭也吃不饱，你把我害惨了，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打死你这个祸害....”
    对只有五岁的小孩子动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冷漠得令人发指。
    他下手狠辣，恨不得把这些年的憋屈气全部发泄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