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杨厂长是真有点上火， 整个办公室里都很安静。
    唯独一车间主任歪着脑袋，嘴里还在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什么。
    心知他跟周勋关系好，杨厂长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李主任，你是厂里的老人了，有什么法子能解当下的燃眉之急不？”
    面对杨厂长的询问，李主任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呀？拿着七十块一个月的薪水，你还指望我把厂长的活儿一起干了不成？”
    “厂长，我可把丑话给你说在前头，别的车间咋样我不管，反正我们一车间必须要涨薪，少于十块涨幅我就不干了，直接去找周勋那小子去。”
    “到时候你另选一个人来当这一车间的主任吧。”
    说罢他摁掉烟头，直接起身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剩余的几个车间主任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点蠢蠢欲动。
    偷偷瞄了眼杨厂长的脸色，二车间的主任干咳一声，“那什么，厂长，要不您先忙，我们就不在这儿碍事儿了呗。”
    嘴角止不住抽搐，杨厂长幽幽道，“老鲁哇，凭良心讲，我对你们也不薄吧？”
    “你们应该做不出为了些蝇头小利而改换门庭这种没底线的事儿，对不对？”
    被点了名的二车间主任身体一僵，默默地低下头。
    斟酌了好一会儿，他才讪笑着搓了搓手，“厂长，您知道的，我媳妇儿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都要喝中药补身体。”
    “单这不说，我家老大马上就到了结婚的年纪，现在的姑娘家要得多狠呐，又是房子又是彩礼的。”
    “最近晚上我都不怎么睡得着，睁眼闭眼都在想这些事儿...”
    摆摆手打断他，杨厂长很是无奈道，“所以你是执意要走，对吧？”
    鲁主任摸着鼻子点了点头，“厂长，真不是我老鲁不够道义，主要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又是房子又是医疗补贴啥的，谁能扛得住呀。”
    “咱们厂连自己盈利的资格都没有，啥都要向上头申请报告，我也不为难您要求加薪，只要您批准我走就行。”
    深深地叹了口气，杨厂长扭头看向剩余的几个干部。
    “你们呢？你们也要走？”
    视线看到谁，谁就立马低下头，这都不用他们开口，杨厂长就知道了答案。
    默默地在心里骂了周勋一百遍，他苦笑着站起身，“执意要走的我肯定不拦，像老鲁那种情况确实需要医疗补贴，有些老年份的中药太贵了嘛。”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你们如果一下子全走了，车间里的工人们怎么想？其余的干部们又怎么想？”
    “虽然咱们厂在各方面都不如机械厂那边，但我还是恳求你们能再考虑考虑，要求涨薪的问题我会和上面打报告的。”
    “包括福利和住房问题方面，我保证，会尽量和上面争取的。”
    说完之后，杨厂长还弯下腰来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他这一下子直接就给几个车间主任架住了。
    除去决意要走的鲁主任，剩余的几人又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
    杨厂长是个奸的，又是块老姜，所以知道在画饼的同时还要打感情牌。
    有几个车间主任帮他安抚人心，本来还有些犹豫的那一批工人们还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毕竟在轧钢厂也工作了这么些年，也确实有些感情。
    只要待遇不是差那么多的话，他们还是愿意留在轧钢厂的。
    这边热度慢慢降了下来，外面可就不一样了，简直是闹得沸沸扬扬翻天覆地。
    杨厂长的人就在厂里，又提前做了准备，自然应付得及时。
    可是九城其余那些大厂的厂长们还在千里之外的羊城泡着呢，压根儿就不知道厂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就别说什么及时画饼收买人心之类的了。
    等到手下人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赶急地给他们打电话通报时，人心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想要收拢都没有人能听得进去。
    本来挣了一大笔外汇的美好心情瞬间破灭，几乎所有人都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骂起了周勋。
    甚至还有人打电话闹到了上头，要求严肃处理这件事儿的。
    连续收到十七八个电话来诉委屈，上头的老爷子们扭头就把经周勋建议弄的新部门国资委给推了出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明白自己这个部门的作用是干啥，国资委的干部们当天就开了个讨论会。
    当然，他们讨论的并不是去批评周勋，又或者是让机械厂收回承诺的条件。
    毕竟人家做这件事儿之前有和上头沟通过，也得到了上面的同意。
    他们讨论的是要不要趁着现在外头闹得凶，直接把前几天才整理好的文件给发下去。
    整整讨论了一天，感觉被逼到了墙角，国资委的干部们心一狠，全票通过了立马下发文件的决定。
    反正都已经闹到这程度了，也不怕再添一把火嘛。
    周三上午，机械厂招工通告出来的第二天，杨厂长在办公室就接到了国资委下发的文件。
    打开一看，他直接傻了眼。
    本来国营厂们都是不用考虑盈利问题的，更不用考虑什么工人的工资问题，只有周勋的机械厂是个怪胎。
    现在倒好，国资委的文件里明确说了，为了全面转向市场经济，往后国营厂自负营收，之前所有的计划任务完成之后不会再继续分配，必须要各厂之间自行沟通，觉得合适之后再拟定合作。
    除去这些，每年还要缴税，利润也要按照文件上的要求统一办理账户计提百分之十五到国资委，剩余的才能用于下发员工薪水和福利。
    至于他画的大饼里头的那住房就更别想了，建设局的文件就夹在里头，申明了往后国营厂的住房不会再免费建设。
    瞬间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杨厂长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桌上。
    之前周勋提醒他的时候，他想到了可能会有什么变化。
    但这变化也太大了一点吧？
    真就不怕一下子扯到蛋？
    默默地抓起话筒，杨厂长径直拨通了周勋办公室的电话。
    “你小子太贼了，难怪上个月底运了那么多钢锭来让我们加工呢，原来是他娘的白占便宜。”
    “说吧，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坐坐，把往后的合作合同给签了呗，我还指着你先预付一笔钱来给工人们涨薪呢。”
    “这要是你不同意，今儿我就从办公室里的窗户跳下去。”